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。

他赤足走在冰雪之中，脚掌刺了，留下的足迹里便带上了一丝醒目的红。

可到了后来，那一抹红色也渐渐的消失了，被冻结在冰霜里。

他喘息着。抬腿前进，努力寻找下肢的知觉。可双腿都已经快要麻木了。

有时候，他会回。看着自己留下来的那一道长长的足迹，足迹从冰原的处延伸而来，渐渐地被雪花所覆盖，消失无踪。

这不像是什么寻觅的旅程了。

这是一场漫长的逃亡。

在寒风里，有碎裂的雪花，那些冰晶彼此碰撞，便发出了细碎而细微的声音。

无数声音此起彼伏，像是雨水。可那雨水中，却有沙哑的声音在吟唱着莫名的歌。那歌声时远时近，令听不真切，也追之不及。

可直到最后，那歌声也消失了，寂静里，只有嘲笑声在回。

嘲笑。

叶清玄垂下眼睛，看着自己冻结地开裂的双脚，指甲翘起的脚指上已经没有了知觉，只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冻结血痕。

真熟悉啊。

真的很熟悉。

这或许才应该是自己的脚。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双脚时，它也是这般摸样。

麻木苍白，又带着一丝丝刺骨子里的钝痛，提醒着他漫漫旅途还未终结，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。

那个时候，天上也下着这样的雪，可是还有火焰的光在背后燃烧着。

没错，火焰的光。

他痛苦地捂住额，不敢再去想，可那些回忆已经苏醒了，像是缠身的鬼魅，拉扯着他，让他去回看一看自己的过去。

那些被遗忘的过去。

在这一片苍白的冰原之上，叶清玄却看到记忆的碎片在不断的浮现。

那些碎片里有那些鄙夷的眼，败的木屋，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。

“小叶子……”

她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，“小叶子，你回来啦？”

“住”

少年嘶哑地低吼，捂住自己的耳朵。可那一缕黯淡的金发却从自己眼前飘过去了，像是幻觉一样，一闪即逝，带着一丝丝令缅怀的香。

“不要怕。”

她的声音又传来了，从心底：“小叶子，不要怕。”

不要怕，不要怕，不要怕，不要怕……

那声音不断的回，重叠在一起，此起彼伏地响起。整个世界像是在温柔地安慰他。

可那种声音只会令他觉得恐惧。

他愤怒地嘶吼。

于是，那些声音都消失了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风中只有呼啸的声音，他看到脚下的积雪被身后的火光映红。

在他身后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。

在燃烧。

叶清玄怔住了，他僵硬地站在原地。不敢回。可是有木料被焚烧的味道传来，是木屋吧？

被点燃的木屋，正在焚烧的木屋。坍塌的木屋，那一间木屋……

他呆滞回。看着那一栋依稀相识的简陋木屋，还有那个幻影。

那个幻影就在火焰中，静静地凝视着他，眼悲悯又温和，只是看着，便让觉得难过。

“小叶子，不要怕。”

风中传来了记忆处的悲伤呢喃，令叶清玄沉默地低下。咬着牙，想要将它驱散。

可是他无能为力。

夏尔的声音像是又响起了，就在自己的耳边。

他说，“火焰，即为痛苦。”

叶清玄愣住了，忍不住想要笑，嘲笑自己：原来自己逃了这么久，这么努力，却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，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。
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
他抬起。凝视着那个火焰的幻影，流下眼泪，“原来我连这一段记忆都快要忘啦。”

难道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太阳吗？

这就是你的太阳啊。叶清玄。

这就是你的痛苦之源。

你母亲死去的地方。

“这么多年了，原来你还在这里等着我……”

漫长的寂静，少年凝视着燃烧的木屋，许久之后，踉跄地走进了那一片木屋里。

“妈妈，我回来啦。”

他凝视着吞没自己的火焰，轻声呢喃。

焚烧的痛苦扩散开来，可这种痛苦地焚烧却令他感觉到了一阵心安。

像是找到了归处。

这么多年来，他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。假如没有了痛苦的话，他甚至连怎么活着都不知道了。

隔着舞动的赤红。少年静静地凝视那个模糊的幻影。

那个幻影也凝视着他，眼温柔。温柔地像是过去一样。在那样的眼里，叶清玄便笑起来了，跪坐灰烬和火焰中。

这么多年了，你还好么？

我过的很好，就像是你说的那样，没有害怕。

没有你之后，我什么都不怕了。

“我回到阿瓦隆了，现在正在皇家音乐学院读书，正在找当年父亲做的事……我还没有到外公那里去。”

“这么多年来，我一直听你的话，没有做过坏事。我有了一些朋友，维托夏尔和白汐，还有其他一些。我很想将他们介绍给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低下，抚摸那一具骸骨，轻声呢喃，“对不起，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你。”

火焰焚烧着，升腾，像是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孔，赐予他痛苦和生命。

叶清玄闭上眼睛，感受着过去带来的痛苦，痛苦的火焰抹去了他的眼泪，如此温柔。

他忽然有一种留在这里的冲动。

这里多好啊，这么安静，令心安，不用再去想外面世界的冷酷和可怕。

再待一会吧，再待一会。

就待在这一片温暖的火焰里，哪怕这里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……

许久，许久，少年缓缓起身，轻声道别。

“妈妈，我要走了。”

他回过，最后看了一眼火焰中的幻影：

“我会想你的。”

少年从焚烧的木屋中走出，风雪落在他的眼眸中，融化了，水汽在风中凝结，飘转向天空。

像是叹息回在天穹之上。

他再一次前行，迎着风和寒霜，拥抱着那一片扑向自己的飞白之雪。

踉跄地脚步烙印在雪中，渐渐地向前延伸。

渐渐地，渐渐地，少年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，被风雪掩盖，吞没，消失无踪。

就像是送走了自己一样，叶清玄凝视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，倾听到了风雪中传来的黯淡旋律。

那是冰霜冻结的声响，却化作了钢琴声，清冷而悲凉，如同呢喃一般在耳边响起。

风中传来了谁的沙哑吟唱。

“我看见天空中有三个太阳，我长久地看着它们不放。它们也看着我，像是不愿离开一样。

可是呀，你们都不是我的太阳。

从前我也有三个太阳，最的两个却已经不知所向……”

就像是漫长的梦境终于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