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DeVere的沉默2022年12月5字数：12352【业章】我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。发布地址ωωω．lTxsfｂ．Ｃ⊙㎡更多小说 LTXSDZ.COM【收藏不迷路!:WWw.01BZ.cc以备不时之需】

或者是有的，在我还未能记忆之前。

白色的影子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、还有温暖的、柔软的触摸。

幼年的记忆恍如一场大梦，它在五岁前消失，然后那气味和影子，会在从不易察觉的时候钻出来，像石缝里发芽的，搔得脚趾发痒。

仅此而已。

不过她留下了一些书，肮脏的废纸箱，塞得满满，扔在煤池旁边的水泥格子里。

《三个火枪手》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《红字》和《抵挡太平洋的堤坝》，诸如此类。

我的整个童年在书堆中度过，这给懦弱而懒惰的父亲带来了极大便利。

他可以放心地将我锁在屋里，然后跨上那辆半新的凤凰自行车奔赴舞厅。

他好像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。

他读过不少书，但没派上什么用场，只是呆在这座凋敝败的国营工厂里重复和其他一样的劳动。

听说以他肚子里的书本，足可以当个车间副主任。

但他始终庸庸碌碌，又在工歇或如厕时多偷十分钟懒，众便没有好脸色给他。

没有攒下什么钱，家里倒是有不少粗纺的花衬衫和一双造革皮鞋。

单身男不用「过子」。

领工资的那天，他会买上两条油光锃亮的卤猪尾，塞一根在我手里。

第二天，还能吃到一只香菰烧腿。

不过月底的时候就麻烦了，白开水的面条，甚至没有一根像样的菜。

他唆使我钻到工友家院子里掀咸菜缸，当我被发现之后还要义正辞严地打我两掌。

三五次后，别看出了端倪，于是名声变得更臭。

终有一天，他翻身的时候到了。

远赴海外的华侨大哥回乡，在众官员麻蝇一样嗡嗡作响的簇拥下，给濒临腐烂的厂子引了外资。

在九十年代初，何其大事。

我不清楚原先的工厂是做什么的，后来建起的是空压机的配件厂。

有了大哥的面子，他一飞冲天做了副厂长。

可是在我眼中，父亲也没有多么欣喜若狂。

他依旧是那个沉醉于吃喝玩乐的懒，只不过现在有了更多可供挥霍的余裕。

祖辈有着将一个孩子送出海外的能力，他认得英语也就不是多么怪的事了。

可是在当初的年代，英语依旧是一门惊世骇俗的技术。

外国设备落地，迭满字母的说明书扔到桌子上，只有他一个念得出上面的字句。

可是他仍然没有为自己赢得任何威信和尊严。

因为他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为副厂长，而是穿着内裤从别家的卧室跳窗而逃，被身为普通工的丈夫追在后面穿过整个厂区——不止一次。

他好像不太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名声，就像不在乎我一样。

我不是学校的常客。

有时玩得兴起又或者弄到什么新书，说不去上课也便不去了。

工厂子弟小学，老师作为厂里员工，只能和那位「副厂长」委婉提上两句。

他如若未闻，老师也只能作罢。

依仗副厂长父亲的名号，我在孩子中便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力；他花钱手脚极大，我便常能拿到整整两元的大票作为零花。

那时的我仍然懵懂，却提前尝到了其他少年无法触摸的权力和财富。

于是，那些让变成羊的规则，没能早早注我的脑髓。

或许是比别聪明些，考上初中没有费太多力气。

可是我不再看书，也无法将教室中回的颂教纳耳中。

一千多的学校，整齐划一地圈养在板凳与木桌的小小夹缝中，不得动弹。

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。

那里有一巨兽，吞吃自我，疴出秩序。

那令行禁止的恐怖和分明的层级，足以遏制原本顽劣的散漫。

可是有一只虫子，在十三岁的时候爬进了我的裤子。

也许是因为吃得好，我体内的那只虫子苏醒得很早。

血流过胸腹，山峦泄下的洪水轰击在大坝之上，戛然而止。

我坐在与之间，像一只被塞进腐烂猪的天牛，想张开甲壳，却只能不甘地蠕动。

曾经只有晨尿前才会振翅的虫子，现在在麻布的校裤下面濒死般地挣扎。

它妄图顶粗糙沙砺的禁锢，却被压得无法喘气。

正如我一一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，围绕着一群陌生的孩子，将刺鼻的笔末吸进肺里。

起立，鞠躬，坐下，然后是世界四十分钟的凝固。

只有讲台上挥舞臂膀的灵长动物能够摆脱这时间静止。

它会在我起身时用黄绿色的眼睛死死瞪过来，像是下一秒就会伸手撕我的脸。

「我想上厕所」我弯着腰，本能掩饰着鼓胀起来的下半身衣料。

它们就像是共享着同一本学习如何训斥的教科书，诸如「课间什么去了！」或者「尿裤子也不许去」。

不过这一次，它瞪了我三秒之后向门偏了偏，于是我夺路而逃。

斜后方那个又胖又高的孩子突然尖声叫起来。

「他支晾衣杆儿咯！哈哈哈哈哈哈！」肥厚尖锐的笑声掀起了其他所有孩子的忘大笑。

震耳欲聋的嘲笑声像倾巢而出的马蜂，复盖了我的全身。

那积攒的压抑与怒终于炸碎开来，它们裹挟着浓厚的血灌大脑。

我扑过去，连带椅子把他撞倒在地。

我学着韩钊的样子，挤住中指指节捏成拳，用尽全身力气捶在他脸上，一次，两次，三次。

他撕心裂肺地叫。

鼻血、眼泪、水，溅在起了漆皮的木地板上。

我一拳又一拳砸下去，与骨噗噗作响。

愤怒彷佛无法自已，我如同笼子里突然开始扑撞的斗，将肮脏的羽毛和粪扬得漫天都是。

它终于冲过来，撕了我的领子，用尽全身力气将我从那孩子身上拽开。

或许它也末曾见过下手这么凶顽的学生，它用手帕捂着胖子血流不止的鼻子，快步离去，高声让我在门罚站。

它带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之后，我跑向了另一边的楼梯。

我知道，当教室里那些孩子走出来，他们每一个的眼中都会有着幸灾乐祸与尖刻讥讽。

那像是我不曾接受也无法接受的利刃，所以我拔腿就逃，从这只硕大无朋的巨兽中狂奔而出。

胯下的耻辱没有消散，奔跑反而让它愈发猖狂。

我一路跑去，跑到工厂后甸，河边的那片砖场。

我喘着粗气翻过布满土灰的砖堆，躲在砖窝后面，羞恼地掰住它，用力向下弯折。

那根东西宁死不屈。

我用一块硬实的青砖抵着它，用力挤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