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朱智像是为国不惜身的吗？”

“不像！”

“朱智像是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和家族利益的吗?”

徐佑笑道：“更不像！”

“可这样一个，却为了区区秦州刺史的方伯之任，放弃了旁梦寐以求的宰辅之职，舍大而就小，实在惹疑窦。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@gmail.ㄈòМ 获取”何濡兴奋的道：“更怪的是，朱智明明知道这样急切求任秦州刺史会惹来郎君的猜疑，但他仍然选择拒绝了朝廷的重用……七郎，你想，这八百里关中之地，究竟有什么吸引朱智的东西呢？”

他的双眸闪烁着难以遏制的璀璨的光，双手摩挲着茶杯，由于用力而发白的指尖显出内心处的激动，那是棋逢对手的迫不及待，也是见猎心喜的踌躇满志，大脑霎时闪过了无数个念，试图从目前掌握的信息去揣度朱智的真实意图。

“吸引他的东西？”

“不错，正如朱智所说，秦州固然十分的要紧，可江东之大，英杰辈出，挑几个文武兼备的练之才也不是难事。为大楚计，为朱氏计，为朱智个计，他都更应该去中枢，而不是待在偏远的关中，除非，这里有什么东西足够的吸引他……”

徐佑沉吟了一会，道：“若姚晋未死，有姚氏这杆大旗杵着，无非是捧一批，拉一批，打压一批，稳住局势，收买心，逐步蚕食，从江东找出具有这样手段的选不难。可现在姚晋已死，关中面临的局势徒然复杂了百倍，等闲进来根本压不住场面……”

他拿起做工湛的越州青瓷茶壶，亲手为何濡把杯子里的茶续上，低声道：“秘府今早接到线报，有效忠姚氏的死士准备在太仓放火，烧了里面储备的数百万石粮食。还有从宫里逃跑的三个小宗师，现在还找不到下落，若是对我方主要将领进行刺杀，敌暗我明，防不胜防。更甚者有数百汉联名上血书，要我们杀光羌，以示胡汉不两立，报累世之仇……诸如此类，我大军在时，自然不怕这些跳梁小丑，可一旦大军离开，秦州刺史要应对的方方面面太多太细，可不仅仅是军政民政那么简单，一着不慎，真的有可能前功尽弃……要想以最短的时间，最小的代价，最安全的方式把关中六州融大楚的疆域，并在三五年内恢复元气，争取十年内成为大楚北伐的粮仓、马厩和兵源地，我认真思量，竟发现除了朱智，别确实无法完全胜任……”

何濡杯子里的茶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，感受着新注的热水透过瓷面传递过来的温度，猛然抬，惊道：“所以，朱智故意于青泥之战时擅杀姚晋，理由堆得冠冕堂皇，实则是为了搅浑关中的水，让朝廷觉得安定秦州非他不可，至少在他提出这个请求时，朝廷和郎君无法轻易的搪塞过去……”

徐佑的神色很是凝重，沉声道：“刚才送朱智离开，我就在想这个问题。他千辛万苦布了这么大一个局，如果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楚国能够有机会统一南北，而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秦州这个地盘呢？”

两目光叠，都被这个可怕的猜测震得久久无言。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，何濡仰把杯子里的茶水饮尽，断然道：“当务之急，必须查明朱智到底要秦州什么！我建议，秘府从现在起，把监视的重点放在朱智和他身边的所有身上，必要时可以扩大到整个朱氏乃至他任江州刺史时的旧部……”

“远水解不了近渴，我答应他这几就给答复，来不及了！况且，朱智的厉害，你我都明白，秘府去查，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，反倒打惊蛇，导致两家恶，与国不利。”

“嗯？七郎的意思？”

“欲先取之,必先予之！”

“好计！”

何濡击掌道：“朱智既然这么想要，那就把秦州给了他！接下来不管他想做什么，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，秘府派暗中盯死了，棋布设网，会露出马脚的……”

和何濡的血脉贲张不同，徐佑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笑容，他站了起来，道：“走吧，陪我去院子里逛逛。”

姚湛的府邸修得很雅致，沿着九曲廊过了红鲤池，钻过假山里的，眼前豁然开朗，月色好似水银泻地，漫步其上，让如坠梦中。

“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奇怪，朱智享有盛名多年，可是他并不热衷仕途，白贼之前，只是小小的散骑侍郎，又是荫封的虚职，没有实权，仅备皇帝顾问，且不常在京。白贼之后，主动外放江州刺史，可他在江州得过且过，不钻营、不媚上、不寻求政绩，以致多年未曾升迁……”

何濡接过话道：“现在想来，他执意去江州，恐怕是因为临川王府正在江州辖内……我都能谋划的局，朱智没理由想不到……”当年在钱塘至宾楼投靠徐佑，敲门砖就是等朝中有变，勾搭临川王，谋取最大利益，朱智论嘴皮子刻薄劲没法和何濡比，但论起大局观，却不会逊色多少。

“是，可当时岂会这么想？只以为朱四叔通明哲保身之道，可这样看似淡泊名利的智者，对经略关中的执念未免太了些，几乎超出了臣子该有的程度——为了说服谢希文同意西征，甚至不惜对当朝最有权势的尚书仆发出死亡威胁——这样的疯狂，怎么形容呢？就像是关中大地对他的重要超过了一切，包括他的命在内……”

“不过，我仍然说服了自己，这肯定是因为朱智忧国忧民，想以一己之力为楚国、为汉、为天下苍生赢得一线生机，不在乎名利，不在乎权位，甚或不在乎生死，无惧无畏，这是真正的大仁大勇大……直到，直到他在青泥突然杀了姚晋……”

“杀姚晋，尚有可谅解的地方，但他不该把祝元英送过来，朱智何等物？若非心虚，哪里需要用祝元英的六天身份来堵住我的嘴？”

“若是到此截止，攻克了长安，平定了西凉，他愿意回京接任中书侍郎，那前面的所有猜疑都只是猜疑罢了……然而，他偏偏又来索要秦州……”

徐佑出掌劈在了身旁三合抱的槐树上，淡黄色的花纷纷洒洒，落了满地的芳香。何濡从后面看，他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孤独。

接下来两，徐佑忙着接见李璧、弥婆触、全常翼等降将，还有原西凉台省的主要官员以及地方名宿和儒佛道三教的大德。其中还有个小曲，弥婆触被擒后惶恐不已，徐佑让李璧前往劝降，弥婆触支支吾吾，始终不松，李璧受不了问他到底担心什么，弥婆触说了在潼关用木穿装羞辱徐佑的事，李璧大笑道彼时两军战各为其主，大将军雅量，必不会计较，弥婆触这才放下了患得患失之心，正式向徐佑下跪吻靴，以羌最高礼仪表示臣服。

徐佑最后召见的温子攸。

对这个姚吉最信任的谋主，徐佑闻名已久，亲自迎出中门，给予了足够的尊重。温子攸表现的云淡风轻，丝毫没有因为徐佑的降尊纡贵而纳就拜云云，躬身施礼，道：“小特来向大将军辞行。”

“温兄为何欲去甚急，是不是有恣意怠慢？”

“大将军治军严明，楚军乃仁义之师，自谭司马以下，对我等降臣礼数周备，并无丝毫怠慢之处！”

“那，是你否因为我见面来迟，惹得温兄心生不快？如此，我愿诚心向温兄致歉……”

“大将军折煞小！”

温子攸怎肯平白受徐佑的礼，闪过身子，双手作揖到地，恳声道：“并非任何的缘故，只是小倦怠了尘俗里的纷扰，想要悠哉山水之间，读书写字，安度余生，还望大将军成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