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那邻居那对主仆相处，能帮忙的，泥瓶巷少年都会帮，例如路上遇到了，帮稚圭挑水，帮着晒书在两家之间墙上。宋集薪那会儿作为“督造官宋大的私生子”，好像有花不完的钱，那些钱又像是天上掉下来的，宋集薪怎么开销都不会心疼，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
泥瓶巷太窄，宋集薪又是个喜欢享福的，还是个怕麻烦的，从来只会让稚圭一车车购置柴禾、木炭，一劳永逸，对付掉一个寒冬。

陈平安如果瞧见了，也会帮忙。那会儿，好像气力不支的稚圭，也会拎着裙角，跑去宅子门那边，喊陈平安出门帮忙。

陈平安也不会拒绝，做这些琐碎事，不是有什么念想，恰恰相反，正因为规规矩矩，对身边所有都是这般，视为理所应当，陈平安做起来，才会衣衫沾泥、炭屑，心眼净。更何况相较于为邻居的搭把手，陈平安为顾璨家里，所做之事，更多。

何况那个时候的鞋少年，对于男事，那真是七窍通了六窍，一窍不通。

所以宋集薪那么个小肚肠的同龄，也不曾觉得陈平安对稚圭有什么想法，只会对刘羡阳和马苦玄，敏感且敌视。

偶尔稚圭在隔壁院子择菜，也会试探与陈平安言语，她会说你帮了顾家娘俩那么多，你好歹要些酬劳，哪怕不是铜钱，她家庄稼地都是你在打理，那些收成，讨要几升白米之类的，总是在理的，如果那狐媚子的婆姨这都不答应，那就是她做有问题，尽想着占你陈平安的便宜，小镇的长工短工，帮忙红白喜事，哪里不能挣钱。

宋雨烧曾经在吃火锅的时候，醉醺醺说过一番言语，当时陈平安感触不，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陈平安，不是少年许多年。

再去细细咀嚼一番，就嚼出许多余味来。如饮一碗陈年酒酿，后劲真大，隔着好些年，都留着酒劲在心。

年轻时记好，每逢思乡，事历历在目，心之所动，身临其境，宛如返乡。

上了岁数，记忆模糊，每逢思乡，反而感觉离乡更远。生无奈，大概在此。

霜降笑着点，“市井的毛蒜皮，我还真懂得不少。”

陈平安打趣道：“堂堂飞升境大修士，也会知道这些？”

按照它先前与陈平安所讲的那个生故事，作为流民孤儿的“小”，漂泊不定，随时被霜雪冻杀，侥幸被一个殷实门户，收为仆，再给少爷当书童，因缘际会之下，被隐于市井的塾师相中根骨资质，赐名霜降，踏上修行之路，在这期间，确实是该知道许多民间疾苦的。

但是陈平安根本不信它那套说辞。

霜降揉了揉脸颊，“世间如我这般命苦的飞升境，好似啃泥吃屎长大的可怜虫，不多见。”

陈平安点道：“要对一位五境练气士喊老祖，是命苦。”

在台阶那边，化外天魔双手叉腰，大义凛然道：“隐官老祖，我不许你老家如此妄自菲薄！”

陈平安再次祭出那枚五雷法印，对霜降说道：“与捻芯前辈说一声，开工做事，先帮我将此物挪窝到掌心，我如今自己也能做成，却太过耗费光，只能耽误她拆衣了。”

霜降与那个忙着拆解法袍的小姑娘打了声招呼。

陈平安来到台阶上，轻轻卷起左手袖管。

霜降蹲在一旁，道：“瞅瞅，隐官老祖这条胳膊，真是学问多多，凡俗子，眼拙，兴许看不出门道，却契合金枝玉叶的高妙之说，内里全是得道高真的光流彩，能眼馋死那些个识货的山上仙子。以后隐官老祖远游四方，多穿几件法袍才行，不然鸳鸯债会很多的。要我说啊，光是遮掩手臂不顶事，就凭隐官老祖这面容，这身材，这谈吐，这风采，得学那刑官，不然仙子们一个个见之倾心，心摇曳，魂不守舍，心湖上小鹿撞，蹦蹦跶跶，涟漪漾面绯红，隐官老祖自然不会动心，可终究是件烦事，就像那结契一事，”

陈平安问道：“老聋儿就是这么被你念叨烦的？”

霜降嬉笑道：“那孙儿，修心不够，是个废物。”

捻芯赶来后，帮着陈平安将那枚五雷法印，更换“天”，从山祠挪到掌心纹路处的一座“山岳”之巅。

旗鼓相当的修士厮杀，一瞬之差，就是生死之别。

不光是能够让陈平安施展这一门雷法更为迅猛，还可以让陈平安更快适应五件本命物的勾连衔接，一经施展，五雷攒簇，天威浩，造化万千。

练气士更换一件中炼之物的搁放位置，却并不简单，需要临时开凿出一条“驿路”，自然会伤筋动骨，只是相较于缝衣真名，还算小事。

陈平安不但无需捻芯以绣花针钉死魂魄，还可以念随意，言语无碍，问道：“这件五雷法印，材质是什么？”

材质古怪，纹理似美木，质地却如碧玉。

捻芯只认出这是一块雷击槐木。

雷击木，此物在浩然天下，并不罕见，市井乡野皆有，富贵之家，还会重金求-购，去道观请法牒道，帮忙雕刻成木牌，让家中孩子携带在身，便可以不着脏东西，镇煞辟邪，就像身上“请了一位门”。

陈平安询问无果，转望向胸有成竹的化外天魔。

霜降不愧是飞升境，见多识广，笑道：“是雷击槐木不假，又大不简单。”

说到这里，霜降故作沉思状。

陈平安说道：“一颗雪花钱。”

虽是蚊子腿，可从陈平安这边挣钱，何其不易，霜降这才一拍脑袋，恍然说道：“不是寻常雷击，更不是寻常槐木。一般材质极好、品秩极高的雷击木，这‘攒簇五雷，总摄万法。斩除五漏，天地枢机’十六字，应该是分别篆刻在四面才对，不然根本承载不住这份雷法真意。诀窍所在，就在于这槐木，曾是一处槐府所在，类似一座袖珍福地，鬼魅齐聚为窟，狐蛇扎堆成窝。故而必然是一位通五雷正法的得道之，倾力降妖除魔的凌厉手段，才造就了这桩天大机缘，然后被那从废墟中捡取此槐，雕琢为印，刻出虫鸟篆十六字，并且只是作为作为‘天地枢机’其一的法印底款。”

陈平安侧凝视“行走”于经脉之中的那枚法印，从山祠去往肩，再沿着手臂，被捻芯一路牵引法印移去掌心扎根。这个过程就像犁地翻田，开垦田地，却是修道之的筋骨血。

霜降在旁托着腮帮，缓缓道：“法印六面，制式古老，因为皆有篆文图案，属于极其罕见的‘六满印’，又被称为‘月盈印’。月盈而亏嘛，不然这种法印，也太过霸道了些，早就大小山手一颗了。所以隐官老祖如果以此物对上强敌，开销不小，容易使得法印雷法式微，光黯淡，真意衰减，所幸事后可以修缮品相，例如山水祇的金身碎片。反正隐官老祖不缺此物，真是天命所归！”

霜降嫌弃凝关注那枚法印太麻烦，容易让隐官老祖分心，它便双指并拢，轻轻拧转，法印显化在陈平安眼前，变得掌大小，清晰目。

它以心念轻轻旋转那颗法印，娓娓道来，“法印四面，总计刻有三十六尊灵画像，雷电母，风伯雨师，云吏灵官，天官等古老图案，皆在法印此山中。九是一个大数字，这就又是‘月盈印’的一个绝佳作证。一般炼师，真不敢如此胡来。”

“除了印章底部的地款十六字，原本该有天款，只是不知为何被削去一截，大伤品相，也使得这枚五雷法印威力骤减。不然此物，该是那宗字仙家祖师堂的供奉之物，压胜山水，汲取气运，甚至有可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