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伯答道：“嫁随嫁狗随狗，敢坏我柳伯夫君大道之，先问过我佩刀獍和本命刀甲作答应不答应。”

柳清风摇摇。

柳伯皱了皱眉，“那要我如何做？”

柳清风轻声道：“大事临，尤其是那些生死抉择，我希望弟媳你能够站在柳清山的角度，考虑问题，不可第一个念，便是‘我柳伯觉得如此，才是对柳清山好，所以我替他做了便是’，大道崎岖，打打杀杀，在所难免，但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嫁随嫁狗随狗，那么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知道，柳清山所想所求，所以我现在就可以与你说明白，以后肯定免不得你要受些委屈，甚至是大委屈。”

柳伯原本听到那个“弟媳”，十分别扭，但是听到后边的言语，柳伯便只剩下由衷佩服了，展颜笑道：“放心，这些话说得我服气，心服服！我这，比较犟，但是好话坏话，还是听得出来！”

柳清风如卸重担，笑道：“我这弟弟，眼光很好啊。”

柳伯向祠堂伸出手掌，“你是山上仙，对我们柳氏祠堂拜三拜即可。”

柳伯照做了。

却发现柳清风一样遥遥拜了三拜。

柳伯心有些沉重。

柳清风轻声道：“如果没有意外，很快我就会被柳氏族谱除名，到了那个时候，我就不是柳清山的兄长了。到时候，若是柳清山收到家书，想要放弃远游，无论当时你们是在宝瓶洲还是中土，如果他执意要返回狮子园，跟我兴师问罪，你一定要拦下他，护着他继续游学万里。”

柳伯虽然不知其中缘由，仍是点，然后苦笑道：“这么快就要我做恶？你倒是不见外。”

柳清风转移话题，“听说你狠狠收拾了一顿柳树娘娘？”

柳伯开始心虚。

柳清风眯眼而笑：“在很小的时候，我就想这么做了，本来想着还需要再过七八年，才能做成，又得谢谢你了。”

柳伯直到这一刻，才开始彻底认同“柳氏家风”。

远处，柳清山一瘸一拐走向祠堂。

发现兄长与心子相谈甚欢，只要兄长点，那自己与柳伯这门婚事应该是稳妥了，柳清山便笑了起来，这位尚且年轻的读书，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难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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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一行顺利进青鸾国京城。

这是继老龙城之后，再次给以间熙攘的繁华感觉。

陈平安到底还是给了朱敛一些金银黄白物，由着他去购买那些让石柔恶痛绝的书画。

陈平安自己也找了家百年老字号铺子，买了好些一文钱一分货的美宣纸。

在城之前，陈平安就在僻静处将竹箱腾空，物件都放咫尺物中去。

崔东山之前在百花苑客栈提及过这场争辩的内幕，其中就有那座在青鸾国籍籍无名的白云观，所以陈平安就刻意绕过此地。

总觉得好运气在狮子园那边用得差不多了，千万别太招摇，主动闯云林姜氏和青鸾国唐氏皇帝的视野。

在闹市一栋酒楼大快朵颐的时候，京城氏的食客们，都在聊着临近尾声却未真正结束的那场佛道之辩，兴高采烈，眉飞色舞。不论是礼佛还是向道，言语之中，难以掩饰身为青鸾国子民的傲气。其实这就是一国国力和气数的显化之一。

陈平安在一些地方见过，比如在风雪之中的大骊边军斥候身上见过，在大隋京城的老百姓身上见过，在老龙城那辆马车的少身上见过，在倒悬山也见过。

附近几张桌子都在说一桩京城刚刚发生的妙事，广为流传。

陈平安便听着，裴钱见陈平安听得认真，这才稍稍放过剩下那半美味真美味的烧，竖起耳朵聆听。

朱敛便偷偷伸出筷子，想要将一只腿收碗中，给眼疾手快的裴钱以筷子挡下，一老一小瞪眼，出筷如飞，等到陈平安夹菜，两便鸣金收兵，等到陈平安低扒饭，裴钱和朱敛又开始较量高下。

陈平安懒得理睬这对活宝，只是好那场看似偶遇的打机锋。

原来昨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，有个进京书生在屋檐下避雨，有僧持伞在雨中。

于是有了一场妙不可言的对话，内容不多，但是意味长，给陈平安附近几座酒客琢磨出无数玄机来。

当时书生询问僧能否捎他一程，方便避雨。僧说他在雨中，书生在檐下无雨处，无需渡。书生便走出屋檐，站在雨中。僧便大喝一声，自找伞去。最后书生失魂落魄，返回屋檐下。

酒客多是惊叹这位禅师的佛法高，说这才是大慈悲，真佛法。因为即便书生也在雨中，可那位僧之所以不被淋雨，是因为他手中有伞，而那把伞就意味着苍生普渡之佛法，书生真正需要的，不是禅师渡他，而是心中缺了自渡的佛法，所以最后被一声喝醒。

实在是很难从裴钱眼皮子底下夹到腿，朱敛便转为给自己倒了一碗汤，喝了，撇嘴道：“味儿不咋的。”

陈平安笑道：“你骨子里还是读书，自然觉得味道一般。”

朱敛点点，“可不是，劳心劳力还不讨好，换成是少爷或是柳氏兄弟，就得乖乖拿出伞去，为那书生遮风挡雨，捎他回家，说不定路上踩到了水坑，或是那肩给雨水打湿了，还不被那念你们的好。换成是臭牛鼻子的话，估计都没这些事儿，看也不看屋檐下，直接就走了。”

陈平安想了想，笑问道：“若是一声喝后，禅师再借伞给那书生，风雨同程走上一路，这碗汤的味道会如何？”

朱敛晃了晃碗里的汤，笑道：“可能就会好多了。”

石柔算是听明白了。

裴钱听得迷糊，何况还要忙着啃腿。

陈平安对裴钱笑道：“别光吃腿，多吃米饭。”

裴钱使劲点，身体微微后仰，挺着圆滚滚的肚子，得意洋洋道：“师父，都没少吃哩。”

青鸾国京城这场佛道之辩，其实还出了很多咄咄怪事。

有僧劈烂了佛像当柴火烧，还有僧大大咧咧在市井中喝酒吃，嚷了一句酒穿肠过、佛祖心中留，可谓振聋发聩，难免引思。

青鸾国道士反而少有惊世骇俗的举动言语，温温吞吞，而且据说各大著名道观的仙真们，已经在双方教义争论中，逐渐落了下风。

尤其是京城南边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斩猫公案，一开始好像是道家仙攻讦佛家的突，但是给高德大僧们似乎早有预料，一通庄严说法，将道们反驳得哑无言。

陈平安听过那些传闻就算了。

吃过了午饭，带着裴钱他们逛街。

买了一对青釉围棋瓷罐。器型相对一般罐子，尺寸硕大，但是偏偏秀雅熟，殊为不易。店主所说此物曾是烧造极少的云霄国宫廷御用，应该不假。

陈平安是烧瓷出身，这份眼光还是有的。关键是棋罐连盖，并非后世增补，所以贵就贵了，一对罐子，店铺开价五十两银子，陈平安掏得心甘愿。

再给裴钱买了一只手捻小葫芦，雅称里金，个极小却品相极好，当初在狮子园墙上，冠柳伯就用类似模样的小葫芦，收了那蛞蝓妖物的真身。

当然这只黄皮小葫芦，只是供把玩的世俗寻常物。

陈平安一眼相中，见裴钱也看得目不转睛，就买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