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1章 虎狼终至风声起（二）

郭逵还在京城。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@gmail.ㄈòМ 获取二十天之内，他已经四次被天子招宫中问讯西北边事，每一次都至少说上一个时辰。一般来说，京觐见的守臣，通常是面圣一两次就回去，而外放的官员陛辞，也不过是在朝会上叩谢天恩、说几句有用没用的话罢了。

而郭逵以地方守臣的身份三番四次宫廷对，自赵顼登基以来，是从来没有过的恩数。世本以为他因为跟韩绛相争，而被调离延州，是失了圣眷。可如今一看，天子对他的信任是依然不变。赶来登门拜访的客一波接着一波，热闹得就跟宰执家门一般。

不过郭逵却有些不耐烦了，站在厅门外的台阶上，送走了今天不知第几批客。他就沉了脸进厅坐下，拿起手边已经放冷的茶水，一灌了下去。可凉茶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烦躁，炎夏落后的暑气也是一直不停窜厅中。

内外加，郭逵烦躁不堪。转过身，从身后婢手上劈手夺过慢慢扇动着的绢扇，他就这么攥着扇柄，自己哗啦哗啦用力的摇了起来。

郭逵向以知明事著称朝中，先见之明更是跟乌鸦嘴也差不多。他说韩琦行急进之策，命任福贸然出兵，是‘地远而食不继，城大而兵不多，未见其利’，而后便有好水川之惨败；他当着众的面，说葛怀敏为‘喜功徼幸，徒勇无谋’，‘他必败朝廷事’，当时无肯信，可转过来，就是葛怀敏战殁于定川寨。

所以赵顼的想法，以郭逵的眼光便看得很明白。这只不过是天子安抚重臣的做法罢了。他是现今外放武将中稳坐把椅的重臣，又做过执政，不是等闲守臣可比。如今三衙中管军的几个太尉，论名位，也无不在他之下。他在延州起用燕达新败党项不久，便被韩绛离，天子对此当然要安抚一二。

不过天子多这个安抚，郭逵看得出里面又是带着一点小心思。他第一次第二次面圣还说了点正事，到了第三、第四次时，根本就是在武英殿陪着皇帝在摆弄沙盘军棋。

虽然在沙盘上向天子解说自己过往的战绩，的确是件光彩的事，可天子如此做，却多半是在担心自己到了秦州后赌气，另一方面，应当也是想给筹备缘边安抚司的王韶留一点应手的时间。

如果天子所为，不是有在后面给他支了招，就代表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坐上龙庭几年后，历练出了足够的城府和心机两种况都一样糟，这代表在天子心目中，他郭逵是个不能容、心胸狭隘之辈。

郭逵越是这么想着，心中的烦躁就越盛。他现在已经是秦州知州，王韶就是他的属下，王韶听他的是理所应当。只要王韶肯遵从他的命令，他郭逵又怎会与其为难。可天子却偏偏不放心，硬是要留着他，为王韶让出路来。

即是如此，那还不如让王韶做这个知州，他去当缘边安抚！

郭逵手上的扇子越扇越快，带起的呼呼风声就像是他心里的怒意在燃烧，绢扇扇面上绣着的图案模糊了起来。当郭逵的儿子郭忠孝进来的时候，就看见他父亲手上的扇子啪的一声响，竹枝扇柄断了，扇面一下飞了出去，落到了郭忠孝的脚边。

郭忠孝轻轻叹了气，俯身拾起扇面。郭逵这样的绪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。

他的父亲，于兵事，尤擅阵法，知知兵之名，亦传与当世，断成败如烛照卜，百无一错，且善抚士卒，得军心。但在世的评价中，可没有一条说他易于相处。

相反地，郭逵为峻急，格刚毅，甚至近于刚愎。一直以来都仗着眼光准，行事少有错漏，很少采纳他之言。而且随着地位升，他独断独行的作风越发的强硬，根本容不得有说二话。

他在延州统管鄜延军事，便把跟他格相似的种谔踢到了一边站着，自己直接控制进筑横山的战略。而当韩绛以枢密副使的身份担任陕西宣抚使，就变成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。若是他在韩绛面前能稍稍退让，也不至于被赶出延州。

只是江山易改，本难移，郭忠孝也不指望自己的父亲在现在这个年纪，还能把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给改了。

“大，孩儿回来了。”郭忠孝在郭逵身边敛手行礼。

“回来了……”郭逵把秃秃的一节扇柄丢到了脚下，问道：“李师中的那个幕僚怎么说？”他在家中亦如严君，对待儿子，就像对待手下的官兵一般，说话直截了当。

向宝此时身在京中，窦舜卿此时身在京中，给李师中打前站的家也刚刚了东京城。就像天子要向每一个诣阙的守臣询问地方上的大小事务一样，既然就要成为秦州的主事者，郭逵没有理由不跟他们询问一下秦州的内。而郭忠孝今天宴请的姚飞，便是李师中手下最得力的幕僚。

郭忠孝道：“姚飞说的跟窦舜卿、向宝没有什么区别。但言王韶狡，而他手下的韩冈尤甚一筹，若要对付王韶，最好先剪除其羽翼。”

“哼！”郭逵冷笑一声：“这是李师中要姚飞代他说的话。是要我替他报仇吧？被属官灰土脸的赶出了秦州，亏他还有脸来求！”

郭逵在儿子面前没有掩饰他对李师中的不屑，郭忠孝心中有些惊异，“难道大想听的不是这些？”

郭逵冷声道：“我想听的是秦州内外诸事，能派得上用场的消息，不是李师中、窦舜卿、向宝他们对王韶的怨恨。如果王韶老实听话，为父何苦要与他为难？如果王韶想跟为父打擂台，我自有手段对付他，又何须用一群丧家犬出的馊主意！”

“那韩冈呢，”郭忠孝又问着，“他是王韶帐下鹰爪，可是出了不少主意……”

“韩冈才！”郭逵打断了儿子的话，而他对韩冈的评价更是让儿子惊讶不已，“光是在军中设疗养院一事的功绩，韩冈就是转官都够资格的。受伤后能及时康复，少了后顾之忧的士卒，可比一群胆怯之辈有用得多。他若是在我帐下，为父怎么也要把他顶到京官的位置上。为父到秦州后主持拓边河湟，动起刀兵来，也少不得要用得到他。”

郭忠孝眨着眼睛，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。自他记事以来，几乎没有从郭逵嘴里听到如此盛赞一个年轻的话语。就连自己，读书读得好，被西席先生赞了，换来的，也不过是郭逵的点上一点。郭忠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，一点嫉妒之心油然而生。

儿子嫉恨上了韩冈，而郭逵却还在大赞着他：“而且韩冈还造出了军棋、沙盘，用之推演过往战事，或是排兵布阵，可比起纸上谈兵要直观得多。常能作出其中一项，已足以留名后世，他却轻轻松松的就拿出了两项、三项。”

赫赫有名的郭太尉在儿子面前，摇着感叹着，“韩冈之才，在年轻一辈中少有能及。能孤身夜虏帐，说服俞龙珂，更是智勇双全的豪举，不比为父当年孤身保州，说服叛军出降稍差。李师中那三只看到了韩冈的心机智计，却没看到他真正的大智慧。”

郭逵对韩冈到所作所为啧啧称叹。作为知兵知的名将，他对韩冈自官以来的功绩，感受到的震撼可比那些文官要强出百倍。无论是让伤兵死亡率降到一成以下的疗养院，还是让天子甚至还有他本都差点沉迷进去沙盘军棋，都是在军事上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比起斩首个千儿八百，要强得不啻十倍、百倍。

而且韩冈还得圣眷。在郭逵四次于崇政殿中面圣廷对的过程中，天子提到韩冈这个名字至少十几回，而在其中两次被带到武英殿偏殿沙盘模型时，提到的次数就更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