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府灶上的管事姓陆，四十来岁，从江淮跟过来的，算是曹家的老儿了，裹着大巾，翘着兰花指，跪在灶堂上哭哭啼啼的，正冲含钏求，“...二姑娘您是个心软的，从您母亲那辈儿，就掌了曹家门的灶上，您母亲吃猪肚，是守在灶房，等着那汤熬香熬白，三更也等，五更也等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！”

几个师傅是进北京城现找的，按月拿银子，如今拿了补贴，好聚好散，倒是走得痛快。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@gmail.com 获取最新地址

陆管事却不太一样。

含钏查过，自从母亲那一辈儿，这陆管事就在灶房里，算是盘踞了好十几年，这陆管事的妻室是先母亲身边得脸的丫鬟，在沉盐事件后，母亲带上陆管事的妻子一同前往山东寿光，母亲与父亲翻车过世，那个管事妈妈的尸首也在一起...主仆二，皆是沉盐事件的刀下魂。

约莫是这个原因，曹家对陆管事很优待，帮着他续娶了一房妻室，也将他与先妻子的孩子拉扯大，放在了江淮码理事。

是个很得脸的仆从。

如今无论是要调岗，还是撤职，都不好办。

毕竟是老了，在大家族里，有些老仆比主子还气派，这是通病。

就像往前在掖庭，一个六品贵说的话，一定没有坤宁宫龚皇后身边、或是敬和宫曲贵妃身边的老嬷嬷说话好使。

若是世家传出了苛待老的名声，这脸算是丢净了。

含钏埋想了想，扯了张凳子坐在灶台边上，探身随意地看了看灶上的摆设，转过去，“小双儿，让看的都散开，再把门阖上。”

门“咯吱”一声阖上。

灶屋朝南，四四方方的木条窗，透了几分春光。

含钏沉吟道，“陆叔，你说说看，你为何不想调岗？”小姑娘声音放得很沉，“论油水，厨房一定是最多的。”

陆管事慌忙抬想否。

含钏轻轻摆摆手，“咱们明不说暗话，你管着厨房这么些年，我更是灶上的出身，半斤对八两，都心知肚明。甭拿场面话来对付我，您坦诚，我也坦诚，我知道了您的想法，自然会帮着您另谋一处更好的差事。”

陆管事脊背一松，手攥成一团，低低埋着。

含钏看不见他的表。

嗯...

但从半秃的顶，看到了陆管事对灶房事业的倔强和热。

这是怎么了？

含钏有些摸不着脑。

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？

这咋一个两个都舍不得放开厨房的差事了？

是。

她承认采购买办，特别是都要进货，且要从不同地方进货的厨房，油水特别足。

可别的地方也不差啊！

若是能谋个庄上的管事，那可真是天高皇帝远，林任鸟飞了...

不比拘在厨房有赚？

含钏抿了抿鬓发，安安静静地等着陆管事回话。

等了半天也没等到。

这是无声的抗议，和缄默的怒吼呀...

含钏叹了气，笑了笑，声音放缓，“陆叔，您有什么想法，总得告诉...”

“不愿意离开灶房！”陆管事抬起，斩钉截铁，翘起的兰花指都多了几分执着。

含钏：...

对厨房是真了。

不懂，中年大叔的好，她有些不懂。

含钏默了默，转了个话，笑问，“您说，我母亲最吃猪肚，常常是您守着炖开。那您说说看，猪肚包最重要的一味料是什么？”

陆管事一愣，偏想了想，试探着答，“自是小儿？应选用半年的跑山，生猪肚把生包住，用牙签扎好二后放到特配的汤料中煲熟，食前再将猪肚刮开，取出熟一起砍件后，放回原煲汤料中滚热再食...要过两遍烫水则对子的要求比较高，若是子不好，煮得过久就会太柴或是太板，吃进嘴都不舒爽...”

含钏静静地听。

在灶房待了十几年的老了。

连炖个汤都说不清楚。

含钏抿抿唇，截断了陆管事的话，“第一次生滚，第二次滚热再食，这种炖法儿叫老火食法，根本不用担心火候难以控制而导致过火变韧，您说的这个，压根就不成立。”

陆管事脸上一红，低了低。

含钏轻声再道，“是白胡椒，猪肚包的要义是白胡椒。猪肚包本质上是州菜，讲究清淡自由，选用猪肚这个食材，本身就是一场冒险。无论这猪肚再好！清理得再净利索，这个食材的特殊就局限了这道菜的做法。而猪肚包，本身对香料的依仗不强，故而在选择佐料上，就务必讲求一击即中，当场见效。”

陆管事佝着，沉默不语。

含钏再问，“那我再问你，咱们灶房采买的白胡椒是出自何地？”

陆管事再一愣，直勾勾地盯着含钏看了一会儿，脑子纯属放空，隔了一会儿才结结道，“...这...这...咱们灶房光是香料就有三四十种，您这问得...”

含钏与陆管事对视片刻后，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眼睛，随道，“掖庭里辣椒出自云贵，北疆的山胡椒，雍州的花椒，广西的八角，广东四川的山桂...”

含钏清清朗朗说了极长一串。

粗略算算，有个五十来种香料。

全都了然于心。

哪里的最好，采买就要买哪里的香料，而不是今儿个集市供了什么货，就买什么货。

这样的采买，有什么难度？

是个，不对，会算数的猪都能。

“一行，就要一行，就要一行。”含钏声音放得低低的，“梳的使至少要会百来种发髻，刺绣的绣娘若是没个绝技，如何好意思在绣行待下去...您虽不是厨子，却也在灶房待了这么多年的光景了，哪里的香料味道最丰盈，哪里的山羊质最绵密，哪种鱼适合清蒸、哪种鱼需下重味，这些都是您应当信手拈来的东西。”

这是委婉地指责陆管事履职不，做事不牢。

陆管事涨红了一张脸，抬起，急欲争辩。

含钏摆了摆手，止住了陆管事的后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