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郭县丞？”

姚欢没想到，孟皇后的这位舅家表姐王二娘，竟是开封县丞郭修的妻子。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@gmail.com 获取最新地址

从一进院落的照面，到进屋落座后的细察，姚欢都偷偷观察燕夫母二的外观所传达的信息。

手背上青筋绽露，指甲未见丹蔻，应是长久来对于家务事亲历亲为的模样。

二发髻间也没什么琳琅钗环，衣衫只在袖边衽缘稍有些花样，与京城官宦家娘子通身纹锦绫罗比起来，当真朴素得紧。

不过，她与对方见完礼，心免不了起嘀咕。

又是一个表姐……

那已经做了鬼的吕五娘，也是皇后的......表姐。

只听王二娘主动攀谈道：“姚娘子，春上你去县里租田雇，我家官提了好几回，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，你和王犁刀两子，都……”

话没说囫囵几句，王二娘的母亲燕夫已打断儿：“你呀，这大个，还和当年在河北时一样，说话不过脑子，明明是想夸家，却将家好好一个当家掌柜说成了屠狗辈？”

王二娘一吐舌，歉然道：“哎，母亲教训的是。姚娘子，吃橘子，吃橘子……”

被母亲这般当众数落，她倒是浑无面子下不来的神，憨憨地咧着嘴，把现摘的橘子往姚欢面前推。

姚欢忙知趣地接话，：“王娘子说得不错，我们做饭食行的，每里鸭鱼虾，确是屠得不少。

孟皇后点道：“二娘她，从小就是这般，心眼实诚，岂非胜过多少蜜腹剑之。”

姚欢见屋内氛围相当亲近，皇后显然未将舅母与表姐当作塑料亲戚，胸中不免飞速地揣测皇后今组这么个聚会、唤她前来的目的。

那燕夫一面细细撕剥着橘瓣上的白筋，一面用长辈特有的慈和而缓慢的吻道：“好教姚娘子得知，老身膝下，原本是一儿一。儿子与他爹，蒙朝廷器重，在江淮收茶，不想有一回纲运的路上，遇着民变。父子两个只是路过，却因穿着官服，都没了……”

姚欢神一滞。

有宋一代的民变，确实殊为频繁。再往后，到了宣和年间的方腊起义，农民军攻杭州城时，逢官必戮，甚至将衙门中的书吏也拖出来开膛肚、尸街。

大约因为如今平顺的生活乃消弭伤痛的良药，此刻，燕夫说起往事，倒算得平和。

她甚至还带着感激道：“好在二娘的姑妈华原郡君，先是将我母接去孟府住着，后又做主，将二娘许给郭家公子。我这婿，当真是个厚道，疼惜二娘不说，还孝顺，就算中了进士后去到南方四处转官，他夫妻二都带着我，说是好歹一家在一处。”

燕夫中的“华原郡君”，便是孟皇后的母亲王氏。宣仁太后高氏定孟氏为赵煦嫡妻后，循例，孟氏的父亲升崇礼使，母亲封郡君。

孟皇后给坐在腿上的福庆公主中喂了一瓣儿橘子，柔声道：“母亲看，向来是极准的。”

她还有后半截话，当然不会说出来。当年父亲孟在，曾嘀咕说郭家有些贫寒，怕二娘嫁过去受苦，是母亲坚持要为外甥做下这门亲事。

舅舅在世时，每每从南方收茶回来，都不忘给自己带些新奇玩意儿。自己待字闺中时，与舅母和表姐王二娘亦甚为亲近。表姐少年丧父丧兄，却能嫁得良，孟皇后实在打心底为她高兴。

只是，母亲的择婿眼光再准，于自己的姻缘之事又有何意义呢。

在自己这个亲生儿身上，母亲所体验到的，只是听闻儿要进宫时的震惊与哀戚。

不知是否因为思念与担忧，母亲在获得华原郡君这个光鲜封号后不久，就去世了。三年后，小福庆出生的当，昏沉中的孟皇后恍惚见到母亲站在她的床榻边，笑吟吟地抱起小福庆，像世间所有安心于儿生产无恙和欣喜于婴儿健康可的外祖母一样。

孟皇后记得自己当时勉力睁开眼睛，却只看到宫里的收生。

她哭了。事后，朱太妃常拿此事调侃，道是皇后身子柔弱，生完了还疼得直哭，不似刘贵妃体健。

孟氏又塞了一瓣儿橘子在自己的嘴里，暗自哂然，国朝皇后却羡慕一个小小县丞的妻子，又有几个能相信呢。

她看了一眼正与燕夫和王二娘兴致勃勃说着鳌虾烹饪法的姚欢。

孟皇后心道，大约这姚氏，倒是能明白自己的。

……

王二娘和陈迎儿，带着福庆与小汝舟去到院中玩耍。

孟皇后望了片刻橘树下的一对小小身影，吩咐左右两个宫：“你们也去看着，将门掩了。”

屋中登时安静下来。

燕夫没了方才健谈又慈蔼的模样，略有些神凝重地望着孟皇后。

姚欢更是惶惶惴惴。

这是，要待啥？

孟皇后轻叹一声，道：“舅母与表姐夫，辗转多年才回到京城，姚娘子呢，辛苦营作的田亩又刚刚有所出产，你们都正是守得云开、愈加忙碌之时，我却托付这样的大事。实在是因为，孟家丁稀零，放眼偌大开封城，我可以信任、又身在宫外的，只有你们了。”

孟皇后说到此处，看着姚欢补了一句：“还有苏公，可是，他已年迈，上一回的处置，又让官家心存芥蒂。”

姚欢忙点点，表示明白皇后所指。

燕夫本就是个心思十分明敏的长辈，丈夫、儿子、姑爷均是为官之，她的政治嗅觉自也强过寻常子许多。

燕夫直言问道：“可是朝堂之争，波及后宫了？”

孟皇后不再踟蹰，话无废字：“有新证词摆到官家御前，先帝当年病重时，首宰王珪受宣仁太后指示，笼络朝堂上下，欲废官家的储位，立雍王或曹王为新君。官家已令蔡京和邢恕，过了重阳节就在同文馆新开诏狱彻查。”

“宣仁之诬？！”

姚欢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进了这段历史，一时没忍住，脱而出。

孟皇后盯着她：“你也认为，他们是诬毁宣仁太后的？”

姚欢一愣，嗫嚅道：“坊间素有此议，民也斗胆问过苏公。苏公说，宣仁太后临朝时，他虽与太后在施政之见上常有相左，但他敢担保，太后绝无妄谋废立之举。先帝临终时，太后曾命连夜赶制一件十岁孩童所穿的龙袍，又命各位都知封住宫廷各门，严禁亲王内，只许二府宰相前来。”

孟皇后冷笑一声：“此话，苏公也不知与官家说过多少回，如今他连苏公的话都不信了。”

一旁的燕夫淡淡道：“官家或许仍信苏公所言，只是为了绍述新政。”

孟皇后眼中泛上浅浅赞许之意：“舅母看得通透。正因官家追查废立之案的意旨，不在求真相，而在倡绍述，不过是要彻底洗净宫内宫外、黄土上下的元祐等，我这元祐年间由宣仁太后所封的皇后，定是也当不得几了。这些时，我当初进宫后，教习遂宁郡王所画的画，亦被翰林院翻了出来，送到官家御前，学士院中左指右点，替官家辨析出其中褒扬元祐更化的隐喻。”

还……可以有这种作？

姚欢愕然，旋即又暗暗喟叹——光之下，并无新事。往后千年，亦是如此。

孟皇后略有些失焦的目光，忽然变得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