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家如今的境况仿佛突然间给他敲响了警钟。

家族兴衰，全在家主一，一念可兴，一念可败，李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，整个李家的兴衰全系于李素一，在这个皇帝意志能决定一切的年代里，若想家族长久兴盛下去，不至于落到侯家这个地步，李素往后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谨慎，否则，若一朝失势，李素都不敢想象老爹和许明珠会承受多么巨大的屈辱，一如现在的侯家，只看面前这扇败潦倒的窄门，便知其中辛酸。

侯家已落魄，小小的宅院内全住着家眷，家仆丫鬟已被遣散，仅只留了一位忠心的老门房。

众家眷围着侯杰大哭一阵后，几名老搀扶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缓缓走出来，穿着粗布裙衫，云髻上斜着一支不值钱的铁簪，尽管衣着配饰无比简陋，但却雍容镇定，不怒自威。

原本围着侯杰大哭的家眷们见这位出来，纷纷停了哭声，规规矩矩起身垂首恭立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
缓缓走到侯杰身前，怪的是，竟看都没看浑身是伤的侯杰一眼，目光反倒是首先落在李素身上，快速打量一番后，朝李素裣衽为礼。

“待罪犯拜见李县公。”

李素急忙躬身还礼：“侯婶娘万万不可，折煞小侄也。”

便是侯君集的正室原配夫侯方氏，李素曾经去过侯君集府上，也曾拜望过她。

侯方氏直起身，道：“夫君流放琼南以前曾说过，侯家势颓即倾，长安不宜居，或有宿仇倾门之祸，夫君叮嘱我，若侯家果真有难，长安城中无义士，唯李县公可托付求恳，今我侯家长子重伤，而李县公亲自登门，想必侯家的祸事已至矣。”

李素惊地看着她。

侯家夫素有贤名，听说当初侯君集意欲参与李承乾谋反时，侯夫便劝谏过他许多次，只是侯君集一意孤行，未曾听进良言苦劝，今看来，侯夫果然名不虚传。

“婶娘言重了，若说祸事，倒也没那么严重，今小侄只是特意拜望婶娘而已。”

侯方氏叹了气，道：“如今的侯家，连蝼蚁都招惹不起了，看在你眼里或许不算什么，但对侯家来说，不管招惹到谁都是灭门之祸。”

直到这时，侯方氏才转看着侯杰，道：“杰儿，谁将你伤成这样？”

侯杰沉默片刻，低声道：“……安平侯之子，刘显。”

侯方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，道：“当年夫君种下恶因，今果有此报。”

顿了顿，侯方氏又道：“听说刘显与你也有过仇怨，为了什么？”

侯杰迟疑一阵，讷讷道：“为了，为了……婕儿。”

侯方氏毫不犹豫地道：“好，马上将你的侍妾婕儿送去安平侯府，并给他赔罪，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事全拿出来，换了银钱一并送去刘家，刘家若不肯揭过，你便一直跪在他家门，赔罪的声音大一点，最好让全长安的都听见，如此，刘家对咱们下手便多少有了几分忌惮了……”

侯杰大惊，失声道：“娘，婕儿是我的侍妾，已有三年的夫妻之，她还为我生了孩子……”

侯方氏色忽然凌厉起来，厉声喝道：“如今是保命！懂吗？保侯家男丁的命！为了保侯家男丁，侯家满门孺皆可牺牲，包括我在内！男丁活着，侯家才有希望，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，才能等到你父亲否极泰来，赦令归京，男丁若活不了，你以为剩下满门孺还能活几天？蠢材！”

侯杰双目赤红，跪在侯方氏面前垂咬牙，拳狠狠攥住了衣角。

浓浓的屈辱，浓浓的恨意，伴随着无可奈何的末路穷途的绝望，此时此刻，侯家上下竟无一再开。

李素也呆住了。

他没想到侯方氏竟是如此果决狠厉的，家族势颓，仇家启衅，为了保全家族，不惜壮士断腕，其心志之坚忍，不愧是侯君集的正室夫。

李素不得不开了。

“婶娘且慢，不必如此牺牲，小侄愿为侯家承担。”

侯方氏转看着他，面色沉静道：“李县公，你能保侯家一次两次，能保一年两年，能保侯家世世代代么？若夫君一生不得赦令，在琼南偏僻穷苦之地终此一生不得返，侯家上下男丁十四，难道都要靠李县公你来承担？你能承担多久？”

转身看着喏喏无言的家眷们，侯方氏厉声道：“侯家唯有自救，方可长久！方可绝处逢生！若只想着别帮助，咱们侯家不出十年便将湮没于世，别帮忙是分，是恩惠，但分越用越薄，恩惠越欠越多，求惯了，跪惯了，谁都扶不起来，活着有什么用，丢尽列祖列宗的脸而已！”

如果说刚才侯方氏壮士断腕的决定令李素觉得惊的话，此刻侯方氏这番话却令李素感到震撼了。

家中有这么一位不服输的刚烈，李素可以肯定，侯家就算倒下，就算没有了侯君集，它照样能够东山再起。

此刻李素心中已满是敬意，躬身朝侯方氏行了一礼，诚恳地道：“婶娘且听小侄一言，小侄与侯大将军甚厚，侯家之事，便是小侄之事，小侄一力承担，婶娘自强之心可敬，但恕小侄直言，今的危难，侯家怕是担不下来，安平侯这次是有备而来，当年的世仇未消，他断不会轻易放过侯家，小侄今出了面，已然帮侯家担下了，婶娘且等小侄消息便是，待到侯家平安度过此厄，后再图兴家旺族。”

侯方氏这时才长长叹了气，浮上黯然之色，道：“家逢大难，道家实难挽扶大厦之倾，我非顽固不化之，既然侯家这次担不下去，也只能靠李县公从中斡旋周全了，老身代夫君和侯家上下多谢李县公大恩，待到夫君云开见，定当报答。”

说完侯方氏忽然朝李素屈膝一跪，行了一个跪拜大礼，侯家的家眷们也纷纷朝李素跪拜下来，就连受了伤的侯杰也强撑着跪了下去。

李素急忙避过一边，道：“婶娘您这是折小侄的寿，我若受此大礼，将来有何面目见侯大将军？”

心中焦急，但又不方便伸手扶侯方氏，李素只好躲在一边无奈地任由侯方氏扎扎实实行完了大礼起身。

“婶娘放宽心，安平侯那里，小侄自有计较，不出十，危难可解。这几便请侯家上下尽量不要出门了，免生无端之祸。”

侯方氏点应了，李素又代了几句，方才告辞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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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太平村家中，李素来不及休息，将许明珠叫来，叮嘱她以晚辈的身份去拜望侯方氏，当然，拜望只是个由，重要的是装几大车礼物，银饼，绸缎，生绿菜等等，送些实在的东西，过子都用得上的，顺便再带二十来个部曲，夜守在侯家门，以防安平侯上门报复侯家。

见李素表凝重，许明珠不由担心了。

“夫君又惹祸了？”

李素一愣：“为什么说‘又’？”

许明珠很给面子地把“又”字去掉，接着道：“夫君惹祸了？”

李素挠了挠：“勉强算是惹祸了吧……”

“‘勉强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意思是，祸是惹了，但这次惹的祸不算大，相比当初我一言不合就跟太子硬刚，这次惹的祸简直不叫事……”李素说着说着，居然露出欣慰之色